西部的风常常冷不丁跑过来,拍拍你的肩膀,俏皮地摘下你的帽子,然后扶摇直上,翔于天际……。
在敦煌壁画中,与庄重的佛陀和世俗的人生相伴,是那些飞翔于天宇的、无比美丽的“飞天”。“飞天”这个词本是一种动宾结构,描绘的是飞翔天宇的状态,但在敦煌壁画中被拟人化,成为这群美丽仙女的名字。世世代代飞天的向往,转化为姣好的容貌、妙不可言的动姿,转化为飘逸的裙踞、反弹的琵琶,转化为一个个美丽的梦。
20年前,我与几位书画家西行河西走廊时,专门去看过额济纳旗的胡杨林,又怀着探秘与敬仰之心,北上几百公里,去了酒泉卫星发射基地。一位在那里工作了半辈子却重未谋面的亲戚,热情地与我们相聚。那时内地城市已经有漂亮的百货大楼和高层建筑;而航天城街面还像六、七十年代的小县镇,是农村供销社水平的商店和公共食堂。他们不在乎物质生活,他们有充盈的精神理想。大漠深处的他们最需要的是亲情和友谊!
那天喝到深夜,一醉方休。席间,他们以那样独异的深情反复谈到敦煌壁画中的飞天。他们说,飞天女是所有航天人永远相思的情人!我们再苦再累再隐名埋姓,只要想到飞天,心就蜜甜蜜甜、无怨无悔!他们不但能说出敦煌好多洞窟飞天的形象,而且对当年常书鸿、张大千临摹、研究敦煌壁画,对甘肃敦煌歌舞艺术剧院饮誉全球的《丝路花雨》如数家珍,就像在说自己的亲人。“在全球各地巡回演出场次最多的,就是《丝路花雨》,就是飞天!乖乖,200多个国家呀!”“你以为那只是艺术吗?那是我们的梦!载人飞船,登月,我们的梦!”微醺的他们,满脸红光地喊。
敦煌壁画中的飞天,一经《丝路花雨》和其它传媒大量传播出去,她们反弹琵琶的舞姿、发型,她们的喇叭裤,与当时年青人的审美情趣那么相近,很张就流行起来。我问,这种古今呼应,是一种暗示吗?他们毋庸置疑地肯定,当然当然,绝对是古代人对现代人的暗示,是相同的梦在感应。
真的也许是古今的一种暗通,一种对话。飞天,多么瑰丽的理想!自古以来,我们就有浪漫的飞天织梦者:屈原有长诗《天问》,有“登九天兮抚慧星”“援北斗兮酌桂浆”的名句,庄子在《逍遥游》中幻想鲲鹏变化,“翼若垂天之云”,高飞九万里。我们还有居住在外星上的嫦娥,“寂寞嫦娥舒广袖”。而牛郎织女恐怕是在外星安家的第一家庭了。
如果这些还都是美好的想象,那么2000年前公输盘即鲁班,已经尝试发明制造了可以飞翔云天的“木鸢”,《墨子鲁问》记载,他“削竹木以为鹊,成而飞之,三日不下,乘以窥宋城,”活活就是一架木制侦察机了!到了明代,又有万户这位聪明的中国人,最早想到利用火箭的推力飞天。他将47枚自制的火箭绑在椅子上,自己举着大风筝作降落伞功能)坐于其上,惜乎点火后爆炸,万户为自己的飞天梦献出了生命。西方学者考证,万户是“世界上第一个想到用火箭飞行的人”。美国国家航天局将月球上的一座环形山命名为“万户”。
“飞天”梦就是这样相沿相袭,一直传递到航天城,传递到“神舟”与“天宫”航天器,传递到杨利伟、聂海胜、刘洋、翟志刚、王亚平身上。一个古老民族几千年的飞天梦,一以贯之,终成正果。
有意思的是,我孩子的家在西安西郊太空花园小区,这是一个空军系统的家属小区,大门旁有一块巨石,上面镌刻的正是我国第一位航天员杨利伟题写的“太空花园”四个字。每当我拉着小孙女的手出入于这座门,都会给她讲,“太空”是怎么回事?杨利伟是谁?什么是“飞天”?什么是“航天”?有次小孙女问我,太空上真有花园吗?我说真有。你看那么漂亮的“飞天”姐姐、刘洋姐姐飞到那里去,能没有花园吗?我很快给她买来了神舟十号的大模型,让她知道,这一切不是梦,真的不是……
应该尊重每个人的人生选择,不过我还是主张一个人、尤其是青年人,一个民族、尤其是正在走向复兴的民族,应该有点梦,有点理想,有点为实现梦和理想的行动。
2014,7,26夜,中国敦煌飞天大酒店